桃夭爱熊猫

故事三十七：年轻，老去

四月十八日，王耀与伊万.布拉金斯基结婚第六十个年头了。
两人早已垂垂老去，皱纹布满他们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属于耄耋长者才特有的斑迹在他们身上的每一处亲吻，然后就留了下来。
偶尔王耀也会念叨着自个儿的脸，念叨着又多了几根皱纹，松弛了几分，像个孩子念叨着自己还剩几颗糖能吃似得。
二人的腿脚已经不太利索了，可在一群耄耋老人之中，那可算得上一顶一的好了。
天已经挺热了，但两人身上还套着件毛线背心，颜色已经有些褪了也不要紧，软软的，包裹住两人都有些对温度失衡的身体。
伊万与王耀手牵着手，互相依靠着对方，六十年来，两个人吵吵闹闹不少，激烈地差点把家给翻了的时候也有，可最终所有不快意与悲伤都在时间，又或者更多的，是在两人对互相的包容下被慢慢磨合成互相紧嵌的模样。那不是像贝壳包容石子，珍珠太过圆滑，它们是靠不了太紧的，物极必反会让他们永远契合不了彼此。
两人更像是彼此的木工，把双方磨成了鲁班做的器，不需要钉子固定，也不需要楔子螺丝，只要遇到对方合并在一起，那就定住了彼此。
已经是快到夏天了，街上有不少十几二十岁的少年少女咬着冰激凌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前走。王耀见了就向伊万撒娇，别看王耀老了，他撒娇起来，照样很可爱，可爱得伊万每次见，每次就跟吃了一斛花椒似得全身酥软，半个不字也说不出。
王耀年轻时就爱吃冰激凌，即使老了，也总想尝试这些年轻时不用像现在这样顾忌的东西。
伊万去买了个王耀最喜欢的口味里最小号的，自然不是怕破费，他给王耀花钱全然不知什么叫限度的，只是他毕竟年纪大了，他总仔细着他的身体。
果不其然，一口下去，王耀就被冻得叫起来，可叫归叫，他不咬，用舌头舔，就算冷得眯着眼睛舔，他也执拗着不放。
两人寻了个桃树的树荫底下的长椅坐下了，伊万把冰激凌举着到俩人中间，一人舔一边，然后看着对方被冻得眯眼牙疼。
这长椅前头是一块空地，不少孩子——当然，在王耀和伊万眼中自然是的——在玩轮滑。
王耀勾着和当年年轻时一样的笑，温润如玉的柔和与稳重，也沉淀着干脆利落的狠辣与淡漠，只是后者早已藏得深了又深些，而在伊万面前就全消失不见了去。
“我当年认识你我就是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时，你玩着轮滑从我身边掠过，白色的围巾飘在空中，像不会落下似得，在我面前掀起一阵春天的风。”
有微风轻起，伊万与王耀头顶缀满了灼灼夭桃的花树晃动起枝丫，零落下稀碎的瓣，就像下了一场纷纷的雪。
“对，就是这样，那个时候春天的风里，也有一股子桃花香，不往鼻子里钻，只它浮动在你身边。”
两人的影子与树影重合起来，六十年前的小桃树也长大了成了树荫能供数人小憩的参天，挺拔了不少的影子，与佝偻了不少的影子。
“要不要向那几个娃娃借一双，你再去试试？”
“小耀又尽有些坏点子了。我现在这腿脚，上去就能把这一口本来就不怎么样的老牙全给跌没了你信不信？小耀你谋杀亲夫啊？”
但伊万还是去试了试，果不其然，若不是扶着墙，王耀又一直在一旁搀着他，他差点摔跪下去。
王耀在确认伊万无碍后，问他要不要去自己的连锁药店里买点跌打药，他给他打八折。
岁月静好，一世韶光付卿六十载，光阴如梦，惊离梦中梦外仍伴君。
但其实两人的过去都没多干净，而过去的故事是一段互相救赎的故事，听起来轰轰烈烈，事实也确实轰轰烈烈，但到最后那些个轰轰烈烈都成了平平淡淡，如穿堂的风，如清泡的茶，如放凉的水。
而当你老去，尝试起年轻时你喜欢的东西，冰激凌即使是六月的天也会冻得牙痛不已；当你老去，尝试起年轻时你喜欢的东西，旱冰鞋已经不能带着你飞驰，你还要担心是不是会跌落残齿；当你老去，尝试起年轻时你喜欢的东西，那份从年轻时就准备一生一世的爱依然紧握在手心——那是最好的老去，与最爱的人一起，看朝阳变成夕阳下你的脸与我的脸皱纹密密，远处传来戏腔承起合转的京剧，他就在那里，在身边相互靠倚，而身后的影子里，是曾经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