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爱熊猫

目前产粮的圈子:GGAD,咒术回战,名侦探柯南。

三次繁忙,随机更新。

馒头,我在等你的下辈子。

【GGAD】四重奏(补档)

假如你的人生能够重来一世,记忆如影随形,你是先知,也是囚徒,你将要如何奏响这段生命的交响曲?

 


【欺骗】

有人在他耳边念喊,视线一片模糊,晃动的是人影又或者浮动在眼球上的尘埃,天色好像很暗,他分不清;鼻尖的气息太过恶劣,烧焦的气味伴着腥气,熟悉又陌生,他似乎曾经埋没入这个味道中很久,直到某一天那腥气吞掉一切,他才脱离,但是又分不清是否真正离开过。

“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哪里?

“天啊!快!立刻去找医师!叫圣芒戈的急救队过来,快!”

谁?

嘈杂的声音折磨着他的耳朵,他想起身做些什么却又动弹不得。似乎有人扶起他,气息古怪的液体遮掩住他鼻尖灌入他的嘴唇,火灼般的尖锐味道极具攻击性。他呛咳起来,生理性的眼泪被大颗地逼出,眼前却明亮清晰起一瞬间。周围的环境如同它所散发的气息一样另他感到熟悉且陌生——似乎是一间教室,墙壁地板与桌椅都带着被黑魔法灼烧过的痕迹;他大概是倒在了门口,不远处,离那些痕迹更密集更厚重的地方,还倒着两个人影,鲜血流出一泊——啊,鲜血,直到此刻,盖勒特的大脑仿佛才刚刚苏醒,原来那腥气的味道是来源于此,来源于他自己,而更多的来源于他们。

“立刻把他们送去圣芒戈!”

“该死的!这几个孩子可都是纯血贵族!出了什么差错我们可担当不起!”

“圣芒戈的急救队怎么还不来!”

“把壁炉的权限给他们了没有!”

好吵……

如昙花盛开般短暂的清明重新消散,盖勒特觉得自己的意识在坠落,他重新被黑暗吞没,如同陷入流沙中濒死的旅人,不做抵抗。

再恢复神智时窗外已经黑尽,树影被月光透过未拉起帘的窗户洒进来落在地上,斑斑驳驳。他身下是柔软床单与被褥而非腐烂肮脏的木板与薄毯,身上是棉质的病服而非粗麻的囚衣。盖勒特怔愣地坐起身,他看着自己的手,干净而年轻,手臂上缠着长短不一间隔不同一圈一圈的绷带,身侧的玻璃窗模模糊糊地映出他的身影,金发异瞳的少年人,一脸迷惘与怔然。

“咔哒。”

锁舌吐出的声音,皮鞋与瓷砖相触发出刻意被放轻的脚步声,但很快,来人在目及病床上的盖勒特已经苏醒之后,故意放大了脚步声。他重重地顿下手杖,厉声喊出盖勒特的名字:“盖勒特·格林德沃!”

谁?

盖勒特将注意力收回,将目光投向声源,礼服笔挺的老人须发尽白却精神铄砺,他面色黑沉,走到盖勒特病床边站定:“你看看你闯出了多大的祸!小小年纪就敢做这种程度的黑魔法实验!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说还让你自己和那两个学生一起伤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他们差点没能救回来!”

“祖……父?”盖勒特感觉到自己说话是如此困难,舌头与上下颚似乎黏连在一起,但那不仅仅源于他的身体状况,更因为他是如此震惊。

“你们校长说了,让你停学思过!接下来半年你就给我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好好反省!”老格林德沃面色依旧不善,但他转身拿下床头矮柜的杯子倒了一杯水放在了盖勒特触手可及的地方。

“停学?不是……被开除吗?”盖勒特默了默,脑中浮现的是一百年前的记忆,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的记忆——他提前离开了教室因此即使是实验失败了也毫发无伤,而不是离门口只有一步所以受到余波冲击而受了皮外伤并且昏迷;两个学生被他拿来做实验重伤入院,而不是被众人认为被他领导着一起进行黑魔法实验撤离不及而重伤入院;他表现得冷漠而不屑,对于祖父的怒火毫不在意,拐着弯地讽刺他和德姆斯特朗的校长太过软弱与小题大做,因而被学校开除被家族除名而不是躺在病床上得到停学自省的消息——他反应过来他或许回到了一切即将开始的时候,而偏差因此逐渐出现。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被开除,格林德沃家丢不起这个脸!”老格林德沃没好气地瞪了盖勒特一眼,“德姆斯特朗本就宽容黑魔法的使用与实验,更何况你自己也受了伤,好好利用这一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我一定得待在家里自省吗,我不能……”

“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犯下了什么错误!你难道觉得自省不应该吗!”老格林德沃明显是误解了盖勒特话里的重点,“待在家里”的重点被误认偏颇到“自省”上,老人生气极了,他踏着大步离开盖勒特的病房,怒气冲冲,“等你治好了伤就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不然我就把你从格林德沃家除名!”

盖勒特怔然地望着祖父离去的身影,十六岁的少年青春而富有生机的身体里住着未来饱经磨难的一百一十六岁的苍老灵魂。就如每个老人一样,当他老去,现实总是显得那般不真实,而在那些过去的时光里,他反而显得更加鲜艳而生动,可是,当他真的回到过去的时候,一切却又颠倒过来。盖勒特转身拿下床头的水杯,玻璃杯里的水是温热的。

他犯了什么错误?

藐视爱与生命。

他将那杯水一饮而尽,眼泪却平白落下充填起杯子来——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都可以挽回。

他趁着夜色逃离医院,幸亏魔杖并未被祖父收走,因此一切都有空隙可钻。从自己在古灵阁的账户里取出最大限度能够不惹人起疑的钱币,盖勒特在日升之时买了一件黑斗篷,他隐入麻瓜世界汹涌的人流之中,躲避着即将到来的来自格林德沃家族的追踪。他的目标明确异常——他要去戈德里克。

从斯堪到戈德里克的路很远,他又要隐匿行踪,那么花费的时间就更长了,而当他终于来到国王十字车站,踏入那月台上时,偏差出现了——

红发的少年拿着行李箱与友人告别,他与友人即将踏上截然不同的列车,驶向截然不同的目的地,拥有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他将被禁锢,禁锢在戈德里克山谷,禁锢在所谓的亲情与责任中痛苦而无望却无法逃离,是吗?是这样吗?因此他的脸庞才如此不安而忧郁吗?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换言之,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盖勒特吞咽下口中唾液来缓解因为过于紧张而干涩不已的喉咙,他的胃里仿佛有一百只蝴蝶。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再度与少年阿不思相识相知,他可以用这多出的一百一十六年规避解决掉一切挡在他们之间的阻碍,他可以守在他身边而不是霸道而焦急地引诱催促他同他一起离开,他可以……

盖勒特站在月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隐秘地注视着那个红发的背影。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他想向他伸出手,可就在指尖将要从袖中探出的那一刻,胃中的蝴蝶疯狂地涌出喉咙。他的生命仿佛是供给他们的养料,而随着蝴蝶的飞离,他即将死去,就如同往事翩涟占据他的脑海,那些罪孽将要杀死他,而他罪有应得。

他能为他带去什么?

他真的可以吗?

盖勒特站在那里很久很久,袖中的手张开又握紧,去往戈德里克山谷的车票被他捏成一团,满是皱痕。远方驶来了驶向目的地的列车,红发的少年提起行李即将离开,而他应当与之同行——盖勒特站在那里很久很久,最终,他戴上斗篷黑色的兜帽,伸手将自己的车票撕得粉碎,一把抛向天空。

对不起。

这一次他转身,朝着与戈德里克山谷完全相反的方向大步向前迈去。红发的少年转过头,目光却只捕捉到那借着着风的力气还显着身影,拼命诉说着自己不愿离去的一缕金发。

可那一抹闪耀的灿烂终究是被它的主人毫不留情地压在了黑色的兜帽下,消失在了拐角处红色的砖石里。

他从一个不见天日的阴暗墙角走到另一个背光的角落,期间他也曾短暂地照射到盛夏的阳光。

 



【憎恨】

男人的头发已经是泛着白了,不似往昔的金色那般璀璨夺目,如此苍白,如同他的人一样。

他挣脱开傲罗的束缚迎面朝自己冲来,却只是给了自己一个恶狠狠的吻,咬破舌头与嘴角,交换彼此的鲜血,那咸腥的味道短暂地留在口腔里,但最终什么都没留下。

“我爱你。”

那双一银一蓝的眸子里分明是深不见底的憎恨淋漓。

他在大汗淋漓与泪流满面中惊醒。

“梅林啊,阿不思你终于醒了!你一直在尖叫和流眼泪,做噩梦了吗?”年轻的多吉端着水杯拿着毛巾凑上来,他扶起茫然而惊魂未定的阿不思,顺着他的脊背,“是梦到你的母亲了吗?我知道你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一定很伤心,但是你要振作起来啊,你的弟弟妹妹还要仰仗你呢。”

“……”阿不思说不出话来,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大口大口地喘息,泪水与汗水混合到一起从眼角流下滴落在床褥上,身边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却清晰。他一把拉开四柱床的床幔连鞋子都没穿就冲向盥洗室,盥洗室的镜子里红发少年面色惨白,年轻而悲伤,正直愣愣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

“狗狗……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

“马上就要天亮了,夏天总是天亮得特别早,但实际上五点都还没到呢。”多吉担忧地将水递给阿不思,“今天是我们待在霍格沃兹的最后一天了,今天整理完行李我们就要各奔东西毕业了。”

“一八九九年……”阿不思接下水杯,他愣愣地盯着杯子里涟漪不断的透明液体。

“阿不思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是因为刚刚的噩梦吗?”

阿不思将多吉请出了盥洗室,自己一个人锁上门蜷缩着哭了好久。少年人的泪腺本不该如此发达,但他们的情绪波动确实不容易控制,阿不思没办法控制此时也不想控制——他从高塔之上坠落却掉进时间的裂缝里而非冰冷坚硬的地砖上,一切都还没开始,一切都有转机。

“你真的没问题吗阿不思?你今天早上……”下午的时候,所有行李都收拾完了,阿不思与多吉来到了国王十字车站。多吉即将踏上环游世界的旅程,而他将要回到戈德里克山谷,处理母亲的后事,照顾体弱而不稳定的妹妹(毕业生的暑假开始得早,阿不福思还在霍格沃兹上课)。阿不思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的家人都还在。

“没事的,我只是有点压力而已,再加上噩梦,所以才会情绪失控。”阿不思对着多吉笑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狗狗,你去旅行可要给我寄信和明信片啊。”

“放心!我一定会的!”多吉拍拍胸脯向阿不思做保证。

“我很期待……”阿不思歪了歪头对多吉笑。他们拥抱,与对方告别。多吉的列车先一步到达,他踏上旅程,透过火车的车窗向阿不思不停地挥手。阿不思笑着回应他,目送着友人被奔驰的火车带向远方。

当多吉的身影再也看不见的时候,阿不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握着行李箱,垂眸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很久。当他再次抬眼时,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一般,他的目光被吸引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但他什么都没看到,除了一抹金发,在阳光下很快地一闪而逝,仿若幻影。

盖勒特·格林德沃。

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阿不思的脑海里,他的脸色惨白起来,喉咙莫名地干涩,紧张不已。

“格林德沃撒谎说自己不知道老魔杖的下落,他声称他从未得到过它。”

“或者为了不让伏地魔闯入你的坟墓?”

驶向戈德里克的列车鸣叫着到来,阿不思提起行李箱,在踏上火车踏板前他又回首看了一眼那个角落,可那里什么都没有。阿不思沉默了,最后他收回视线,走进火车。

起风了,落在地上的白色的纸屑被风吹散,无人看见。

久违地,他回到了戈德里克山谷。他拎着行李站在家门口,啊……是的,家……他抬手想敲门,门却率先自己打开了,阿莉安娜怯生生地站在门口透过门扉之间的缝隙看着他,眸子里是因为身份与血缘想要亲近却又因为陌生而不敢亲近的恐惧。

他的眼泪又下来了,阿不思扔下行李打开门,一把抱住了女孩孱弱的身体,他颤抖着,在她耳边哽咽。阿莉安娜的身体一时间僵硬了,但又慢慢在长兄的呜咽中放松下来,瘦小的女孩回抱住自己的哥哥,她说——

“欢迎回家。”

日子过得很平淡,阿不思一边细致地照顾着阿莉安娜,一边查询着有关默默然的资料。克雷斯登的经历告诉他,默默然或许也可以活下去,只要有足够强大的求生欲并且可以控制得了自己的形态的话。但阿不思并不敢冒进,阿莉安娜的身体太过孱弱,她的首要任务是让她变得更加健康起来,至少要达到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健康。

“今天中午我们吃胡萝卜炖羊肉。”阿不思在灶台边挥舞着魔杖,清洗着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羊肉排,“别告诉你阿不福思哥哥。”

放暑假回家的阿不思去猪头酒吧打工了,要晚上才回来。或许是因为他对于照顾安娜这件事非常尽心尽力,他们兄妹三人倒是至今都从未起过什么冲突。阿不思都快记不起来上一次阿不福思对他露出笑脸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可是现在,阿不福思倒是笑得还算频繁。当然,闹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更多,但是,自己好歹当了那么多年霍格沃兹的老师,若是连着一点小事都解决不了,那真是白瞎了他在未来那么多的风风雨雨。

阿莉安娜很乖地点点头,倒是对胡萝卜与羊肉都不排斥,甚至很喜欢吃羊肉(阿不福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差一点原地升天)。

日子过得很平淡,与此同时也非常平静安逸,可是阿不思仍然非常心慌。他下意识在路过每一块玻璃每一面镜子的时候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练习微笑,一个疏离又有礼的微笑,为了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到来而准备的微笑,尽管他一直都没来。每一次门扉被敲响阿不思都会感觉心脏被提起,每一抹透过窗户看到的远处路口拎着行囊的人影都令阿不思感到惶惶然,每一回巴希达女士的上门拜访阿不思都会恍惚看见老夫人身后跟着一个金发异瞳桀骜不驯的少年的幻影——但是直到现在,阿不思的暑假都快结束了,他还是没来。

“阿不思,你这两个月来怎么了?”今天轮到阿不福思哄阿莉安娜睡觉,再过两个礼拜他就要开学了,明天即将是八月的最后一天,换句话说,明天即将是夏天的最后一天。

“什么?什么怎么了?”阿不思放下手中的书,疑惑地看向阿不福思。

“我也说不上来,但我觉得你最近两个月怪怪的,就像是……”阿不福思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思考怎么形容阿不思的状态,“就像是你在等待一个想见又不想见的人一样。”

阿不思掩在书后的手僵硬了,但他面上依旧装的像没事人一样对着他观察力一向都如此敏锐的弟弟笑:“瞧你说的,都把我给听糊涂了,什么叫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这难道不是得问你自己吗?”阿不福思大约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模棱两可与奇怪,他挠了挠头,故意加大了说话的声音来增加自己的气势,“好了,我不和你说了,你自己觉得没事就好!”

阿不福思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独留阿不思一个人呆坐在客厅里。

这一天晚上,阿不思失眠了。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他知道自己还是睡着了的,因为据他所知,不管是麻瓜还是巫师,人只有睡着了才会醒来,而他在薄晨之时醒来,天还蒙着一层青色的灰。

他心不在焉地洗漱,穿衣,走下楼梯。现在准备早饭还太早,于是他走出屋子,来到屋前的圃园。雾气还笼罩着戈德里克山谷,刚刚升起的太阳还没有能力驱散它们。阿不思像没有魔法的麻瓜一样亲力亲为,他往花洒里接满水,浇完了左侧的蔬菜水果,又开始侍弄右侧的花草,眼瞧着日头差不多了,这才放下手里的器具转身走回屋子做早餐。

如同过往两个月的任何一个夏天的早晨一样,油锅里的煎土豆发出嘶嘶的声音,阿不思又倒进去八九根香肠,等着这香气唤醒自己的弟妹。果不其然,没多久阿不福思就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红发拖着拖鞋穿着睡衣下楼来了,伸手就要去拿刚刚呈进盘子里的煎土豆。

“啪!”阿不思一把打掉他的手,“刚出锅的,烫。你刷牙洗脸了没有?”

“啧,你真麻烦。”阿不福思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刷过了洗过了,真是的,你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管头管脚的。”

“你听没听过一个词语叫长兄如父?”自己可不是个老头子吗?即使这皮囊如此年轻,他的灵魂早已垂垂老矣,“去叫安娜下来一起吃早饭。”

这个吩咐阿不福思倒是没推脱,他抓了抓自己乱如稻草的一头红发,上楼走向阿莉安娜的房间,阿不思在楼下把锅里的香肠与煎土豆等分装盘,端到桌上。

“阿不思!阿不思你快过来!安娜她!安娜她!”阿不福思惊恐而焦急的喊叫声撕破了这夏日最后一天的平静。阿不思冲上楼,一把打开阿莉安娜的房间,入目的是急得涨红了脸,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掉的阿不福思正手足无措地抱着面色安宁的阿莉安娜,“安娜她……安娜她……”

“她的身体凉透了!”

阿不思一个腿软就跪倒在了地上。

阿莉安娜在夏日的最后一天于睡梦中去世,死因是身体器官衰竭。

生命的交响乐从头开始奏响,有些音符变了声调,而有些终止线依旧被划在它原来的位置,不偏不倚。

“我们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阿不福思撑着伞走近站在安娜墓碑前的阿不思,葬礼已经结束,天空下起了大雨,阿不思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不打伞也不躲避,任凭如注的雨泼洒在他身上。阿不福思为自己的兄长撑起一片挡雨的伞檐,没有指责没有争吵,这两个月来阿不思的用心他看得清晰,潜移默化中阿不思告诉他的情况也让他在此刻明白有些事情或许避无可避,“至少安娜她走得没有痛苦不是吗?”

“你能原谅我吗……”阿不思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开口,嗓音不起一丝波澜,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一丝生气,“……安娜她能原谅我吗?”

“我们为什么要原谅你?”阿不思的身体在听到这句回答时颤抖起来,是啊,他们凭什么原谅自己这个凶手,自己这不过是自欺……但是阿不福思的话并没有在此停止,他用力地拍了拍阿不思的肩膀,努力抬头不让他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这打断了阿不思满心的自我厌弃,“我们从来没怪过你,又谈何原谅你?”

“阿不思,我们回家吧。”阿不福思用力地拽住阿不思,将他拽向家的方向,“明天再来看安娜。”

他跟在自己弟弟的身后,突然就哭得泣不成声,那些梦魇在此刻消散去大半,自欺欺人也好,此刻他竟能脱罪。

阿不思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阿莉安娜的墓碑,雨下得太大,雾气一片一片拢上来,陡然间——他明白那是错觉,可是——他又看到一抹金色,那是他残余的梦魇。

“你似乎在等待着一个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夜色很深了,阿不福思早就回了房间睡下,而阿不思没有睡。窗外连蝉鸣都息了,阿不思将自己独自一人锁在房间里,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一直流到下颌,他抬起手,用掌根一路往上擦拭掉那些苦咸的液体,搓揉过眼角把那处的皮肤磨得通红,又一把把凌乱在眼前的碎发拨到脑后。

手就停在了发里,紧抓着那些火红的软线,拉扯起头皮的刺痛,阿不思转头透过手臂弯曲形成的一小片空白去看床边整衣镜中的自己,他想扯出一个疏离又有礼的笑,就像这两个月来他不断练习着的那样,可镜子里的自己嘴边的笑明晃晃地大叫着他这两个月来的努力全部功亏一篑了——那角度悲伤又温柔,分明在哭泣。

“你怎么没来呢。”

“害得我这么苦苦地练习了两个月要怎么面对十六岁的你。”



【歉意】 

阿不思再没见到过盖勒特·格林德沃,或许准确来说,他这一生到目前为止,从未见过盖勒特·格林德沃。

但是这个名字总是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又或者说,总是出现在巫师界每一个人的生活中——德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魔法部部长,提出并实施了三项对于默默然管理,治疗与预防的法案,下达对于十一岁的小巫师的义务教育政策,禁止成年巫师监护人用任何理由剥夺他们的孩子受教育的权利……

阿不思总能从报纸上或者从别人的谈论中见到或者听到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名字,有一段时间,在闲谈的时候谈到格林德沃几乎成了一种时尚,而哪一份报纸上有登到这个名字就代表着头条与热销,不管这是怎么样的新闻内容,甚至是“盖勒特·格林德沃今日出行穿搭”都能够引起一阵轰动与潮流,尽管其本人大概并没有这个想法。

一九二六年,盖勒特·格林德沃在德国国内力排众议建立了议会,议会与魔法部分权而立,共同管理德国国内事务——这在其他国家引起了轩然大波。魔法部的单独统治,说得难听点,专制统治并非一天两天了,干的蠢事从来只多不少,民众对此的不满也有些日子了,但一直没有强有力的办法去改变这个局面——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做法是个先例更无疑为这困局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各国都炸开了锅,不论是纯血贵族还是普通的巫师群众都向魔法部施压要求在本国建立起类似的议会制度。

有些历史会因为偏差而改变,而有些历史依旧不会,这一点,阿不思在一八九九年就知道了,因此,阿不思一点都不为眼前的情景感到奇怪——一九二七年,霍格沃兹,他被英国魔法部部长从授课途中“请”出来,对方用绝对称不上友好的语气向他提出命令——

“一周之后,魔法部联合会议将在英国举行,理所当然,格林德沃将出席这次会议,邓布利多,我们需要你出席这次会议,对抗格林德沃。”

“什么意思?”阿不思靠上身后的书桌,双手插兜,微微抬起头,以一种若有若无的俯视的角度去看对方。

“格林德沃的用心非常险恶不是吗?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他的政治思想与信仰非常的不正确,他在德国国内建立议会,而议会成员几乎都是纯血贵族——这样一个能与魔法部相抗衡的纯血议会向人们传达的是怎样的讯息?”部长显得非常义正言辞,满脸都写着“我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正义使者”,用循循善诱的语气对阿不思说道,“说不定他就会走上更加偏激的道路,毕竟,他是从德姆斯特朗毕业的,他十六岁就有过领导同学进行非常危险的黑魔法实验最后发生事故导致被停学的记录。”

盖勒特·格林德沃没有因为黑魔法实验被开除过,阿不思微微低头眼神放空地洒在出现了细碎裂纹的地砖上,这件事他并非是现在才知道,同事们的闲谈与报纸上的夸赞都无意地让阿不思知道“盖勒特·格林德沃毕业于德姆斯特朗”。他不曾被开除过,那么理所当然的,他自然不会来到戈德里克山谷拜访巴希达,他不会遇到他,他们不会有交集,唯一认识到对方的方式大概只能通过别人的口笔,仅此而已。

这样很好,或许就这样下去也很不错,他和他没有过去,于是各自走向没有彼此的未来。

阿不思将撒了一地的视线收回,似乎无可奈何一般,对着面前一众官员与傲罗耸了耸肩:“我没有办法对抗格林德沃。”

“既然身为魔法部部长的您都对他毫无办法,更何况是像我这样小小一个霍格沃兹教师呢?”阿不思站直身体,虽然是笑着,但是眸子里的不屑与嘲讽甚至懒得伪装,“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德国设立议会分的是他自己的权,一个真正包藏祸心的人的显著特征难道不是死抓着权力不放吗?”

魔法部长的脸顿时气成了猪肝色,他嘴唇颤抖着,最后恶狠狠地甩袖离开,后头跟着一群人点头哈腰地谄媚劝他消气,浩浩荡荡,对比之下,独自一人靠在办公桌上的阿不思显得格外孤独——但是,一个人的孤独是孤独,一群人的簇拥难道就不寂寞了吗?

阿不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期间麦格来告诉他校长给他放了一天假,考虑到对付糟心的魔法部是一件多么糟心的事,他欣然接受,但仍然呆坐在桌前。太阳很快转变了角度,从东北方向转向西南,阿不思没准备去吃午餐,但是喝一杯是不错的选择——在遭遇一系列烦心事后喝一杯总是不错的选择,尽管并不是最佳的,但是总也可以排得上“排解烦心事要做的事”榜单的前五了。

他没有去霍格莫德村,而是选择了一家麻瓜酒吧。这时候正是下午,酒吧充斥着咖啡馆那样悠闲安静的光景,人居然也算不上少,阿不思踏进去,选了一张邻窗的桌子坐下,点了一杯威士忌,他不曾期待这一杯就能给自己烦闷的情绪带来多少纾解,却也不曾料到令他如此心中郁结的“罪魁祸首”会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九二七年秋季的某个午后,阿不思·邓布利多在麻瓜世界的某个酒吧遇到了盖勒特·格林德沃,而前者在当时完全无法确认他见到的是否真的是盖勒特·格林德沃。

他就坐在他正对面的桌子,忽略他们中间的两张桌子又两把椅子,他们几乎是面对面坐着。阿不思险些没能认出他,并不因为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外貌有什么偌大的变化,相反,他依旧如阿不思那些原本以为已经全然忘却却实际上仍然记得清晰的记忆中一样。白得几乎显得病态的皮肤,淡色金发与异色眸子,一切都毫无变化,唯有他的神态与周身的气质——那分明是温和的,是阿不思不熟悉的淡淡的温和,他从未见过格林德沃露出这种温和的气质,哪怕是在曾经的戈德里克也不曾有过,他从来张扬不羁,甚至冷酷无情,可是,可是此时此刻,他分明是温和的。

“有什么事吗,先生?”阿不思过于震惊与直白的目光让金发男子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他隔着那些桌椅,不算遥远地向阿不思微微举了举杯,提出困惑时的嗓音低沉却温和。

“抱歉,我神游了。”阿不思道歉后后便立刻移开了视线,将目光撒向窗外的街景,他的动作太快,因而便错过了对面之人眸中一闪而过的暗色。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隔着玻璃依旧震耳欲聋惹人眼晕,英国总是多雨的,但阿不思却没有带伞,正常情况下他应当坐在原位准备等雨停,可是当他的面前坐着的是盖勒特·格林德沃时,这就完全不是正常的情况了。天不遂他的愿,只给他愈来愈大的雨势,阿不思等不了,他喝掉杯中最后一口酒,戴上帽子推门出店,站在还算宽阔的屋檐下望着一步之外暴雨如注,正想咬牙踏步离开,身后却又传来“叮铃”一声,酒吧木门上挂着的风铃撞击出声,酒吧的侍者追了出来,递上了一把黑色的雨伞。

“先生,外面雨势很大,这把伞是本店赠与您的,请小心别着凉了。”

“……谢谢,”阿不思愣了愣,笑着接过了,“怪不得你们店的生意这么好。”

盖勒特依旧坐在窗边,目送着阿不思打开伞走进如注的雨幕里,麻瓜世界里不能用魔法,雨水与浊泥都溅上了他的皮鞋与裤腿,但盖勒特想他并没有资格为阿不思擦去它们。如此可笑,假如有人问他此时他最想做些什么,盖勒特会回答他想成为阿不思手中的伞,这样一件死物有能力为他遮风挡雨,而他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却没有这个权利。

多么可笑,可这结局或许已足够仁慈。

 “先生,已经按照您的要求为那位红发先生送去了伞。”侍者毕恭毕敬地站定在盖勒特身边,面上的讨好的笑容。

“多谢。”盖勒特将几张英镑递给侍者,转头继续盯着窗外阿不思已经被风雨模糊得几乎看不见的身影,直到文达撑着伞站在了酒吧门口候着他多时。

盖勒特推门离开漫步在伦敦街头,文达跟在他侧身后,为他撑着伞。

“先生,您的伞……”文达对于与盖勒特两人合撑一把伞乐见其成,但她对于盖勒特的雨伞的去向依旧困惑。

“送给一位陌生人了,”他将真相说作谎言,又自欺谎言即是真相, “一把伞而已,无所谓给了谁。”

陌生人代表着什么呢?这个字眼他说得漫不经心实际上耗费了多少心血去斟酌无人知晓,盖勒特也乐得三缄其口。他们是陌生人,那么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连过客都说不上,哪怕擦肩而过也不算错过说不上邂逅,他们只是这样,这辈子的初次见面,他隔着两张桌子又两把椅子不算遥遥地向不曾受过两个月的噩梦的他举杯示意,仅此而已。

他不是他,他不爱他。

盖勒特一遍又一遍地这么告诉自己。他将纷繁的思绪收回,偏首看了一眼文达,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意料之中地摸到了她被雨水打湿了的衣料,叹了口气将她由自己身后侧拉到了身边。文达红了脸,小心翼翼地站在盖勒特身侧,脸上满是压抑的狂喜,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因此没有看到盖勒特的眼底依旧古井无波,所作所为不过是绅士举动——就如同撑着雨伞站在街角注视着他们的阿不思一样。

握着伞柄的手青筋都暴起,指甲嵌进掌心却感受不到痛意,原想着一别两端各生喜欢,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却原来一切不过是托词。

阿不思想将伞丢进黑暗里,但最终还是撑着伞走入雨幕里。

他想这结局或许已经足够仁慈——他会与他白头偕老,只是天各一方。

 

 

【爱】

那个雨天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彼此的消息只从他人的口笔处了解。一九四五年邓布利多不曾打败黑巫师格林德沃,但一九四五年停办许久的三强争霸赛为了庆祝由德国魔法部推动的麻瓜与巫师两届借战争而展开的政/府之间的一系列交流往来正式立法在德姆斯特朗重新举行了,霍格沃兹与布斯巴顿的学生与校长受邀来到斯堪,理所当然,阿不思作为霍格沃兹的校长,终于于这一年再次踏上德姆斯特朗冰冻的土地。

曾经的一九四五年,他被魔法部官员护送着来到这里短暂地休息,第二天他还要继续赶路,格林德沃在奥地利的纽蒙迦德堡用一纸战书作为邀请函;而现在的一九四五年,他带领着霍格沃兹七年级的学生被傲罗们保护着来到这里参加本不应该在此时开启的三强争霸赛,德国魔法部用一纸邀请函发出友善而热情的邀请。

所有人落座,作为德姆斯特朗荣誉校长的德国部长盖勒特·格林德沃从夜骐马车中现身时全场气氛达到了巅峰。三个学校的学生在这一刻抛下一切对于其他两校的不满,女学生发出海豚音一般高昂的尖叫,男学生嘶吼出胜过野兽的咆哮;教师们也没显得能镇定上多少,布斯巴顿的女教师面若巴西熟透了的针叶樱桃,德姆斯特朗的男教师就差在自己脸上抹上油彩拉上“For The Greater Good.”的横幅犹如麻瓜世界的狂热球迷,唯独自己,这位霍格沃兹的校长显得格外镇定,但或许掀开这一层皮囊底下塞满了忐忑与不安。

他看着他,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金色的发被岁月带去狂放不羁留下稍显温和的淡金色,留得长了,被黑色的绸带松却不散地系起却仍然及腰,他的气质并不如十八年前在那家麻瓜酒吧中那般温和,冷冽,乃至冷漠,与他记忆中的格林德沃渐渐重合却又并不完全重合,至少在外表上,他并非是当年的模样。

三强争霸赛的开幕式由盖勒特·格林德沃主持,而霍格沃兹的勇士并不是汤姆·里德尔,甚至今年的七年级生中并没有这一人的名字,霍格沃兹从未给这样的一位学生发过录取通知书,尽管梅洛普依旧如同他记忆中那般与老汤姆·里德尔私奔了,这让阿不思不得不怀疑中间所发生过他所没能调查出来的种种。

霍格沃兹与布斯巴顿的学生们被安排在了德姆斯特朗早就收拾好了的学生宿舍,而随队的教授则是住在了校内专供客人休息的寝居室以便管理学生,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包括阿不思被分到顶楼唯二的两间高级客房之一,但另一间高级客房的客人并不是布斯巴顿的校长而是盖勒特·格林德沃这一点,完全就在阿不思的意料之外。但是德姆斯特朗与德国魔法部对于客人们的招待确实是好得没话说——学生们在准备比赛期间可以选择统一到餐厅一同用餐或者让学院里的小精灵送餐进宿舍,而陪同的教师则是一律送餐送到寝居室,比学生们早十五分钟,吃完之后可以自由选择到底是去学生食堂兜一圈还是去学生宿舍看看有几个人订购了“上门服务”。阿不思每天都能在自己的早点旁看到额外的一份柠檬雪宝,午餐则是一小块奶油柠檬派,似乎是事先调查了他的口味与喜好——但这似乎并不是独他一份,其他几位校长教授也得到了这样的“特殊照拂”。

挑选勇士的时间定在万圣节,也就是10月31日,一切都顺顺当当的,但是第一个项目被安排在差不多要一个月后的11月24日,中间空出的时间实在是不算短,而阿不思鲜少见到盖勒特留宿在他房间的隔壁,除了开幕式与挑选勇士的那两天,阿不思几乎不曾见过盖勒特的身影。他似乎非常繁忙,而德姆斯特朗方面却并不觉得为他留出一间最好的客房是浪费,天天派人细致地打扫,只为了他这二十来天中两三次的留宿,而这两三次留宿,他房间的灯——阿不思站在阳台透过他未拉起窗帘的窗户看到——总要到凌晨才熄灭,他的部下频繁地从壁炉中燃起的绿色火焰里现身,带来或者带走空白的文件或者密密麻麻盖满了戳印写满的批注的文书。

离11月24号还有三天的时候,盖勒特一连三天都宿在了阿不思隔壁,虽然来来往往的部下仍然不少,但也总算是成递减的趋势了。盖勒特挥手让最后一个部下离开时太阳已经从天空正中央向西偏转了一些角度了,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与麻瓜政府建立往来的事务并不如大众看上去那般方便,他又将未来三个月里八成的事全推到了这小半个月以逃避与阿不思的任何交流接触,可以说是忙得脚不沾地就差来根扫帚打场魁地奇。他私心安排下住宿事宜,为了给阿不思的餐饮添些特殊甚至让人调查了每个随行教授的口味让特殊变成了平常——可是临了了,他连安安定定在阿不思的隔壁住下来都不敢,唯一的勇气是不将房间的窗帘拉起,而留宿的那几天他从来都是幻想着一墙之隔的人安稳的呼吸声睁眼到天明。

家养小精灵送来的饭放在桌子上已经凉透了,手上的表指向下午一点,明显已经过了午饭时间,盖勒特挥挥魔杖刚想念个清理一新,“咚咚”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他冷着一张脸拉开门,门外站着笑意温和而略带了些尴尬的阿不思,吓得盖勒特手一抖险些把门给直接关上了——但万幸,他没有。

“邓布利多先生?”他不是他他不是他他不是他。盖勒特暗地里默念了三遍才开口仿若自然而困惑的询问道。

“家养小精灵一个小时前过来向我道歉说将我的那份午饭送到了您的房间,”阿不思显得有些局促,他的脸颊上泛起微微的红,比他红色的发淡一些,但让盖勒特眼前一阵眩晕,“一小时前我过来敲过门不过或许您忙于政务没有听见——我希望您现在还没有处理掉它?”

盖勒特用他被眼前炫目的红色晃得卡了壳的脑袋拼命而僵硬地回想自己一个小时之前在做什么音量爆炸的事让他和几个部下都没有听到敲门声,得出的答案是他想不起来了,他的脑袋里现在只有一头耀眼的红发和阿不思·邓布利多这个名字,蹦跶得好生欢快像是山羊仔放到戈德里克草地上的山羊。他回头看了看桌上已经凉透了的两份午饭,又看了看面前的阿不思,脱口而出:“抱歉,虽然我还没有处理掉它,但它已经凉透了——我也没有吃午饭,不介意的话我为你重新做一餐午饭当做赔罪?”

说完盖勒特抬手就想给自己一个门牙赛大棒,但是阿不思的回答阻止了他那么做。

阿不思说:“好啊。”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光景——

茄汁金枪鱼意面翻腾着酸甜的气息,平底锅里的芦笋煎牛肉粒香极了,培根、罗马生菜、黄瓜粒与起司在玻璃碗里自己跳跃着拌匀酱料——阿不思房间里施了保鲜咒的食物篮里也有这些菜肴,当然,是菜肴的原材料,阿不思没动过这些——大概是旨在方便随行教授为自己煮个夜宵开个小灶之类的——原材料,但他也未曾意料到他与盖勒特会在一九四五年的冬天,平和地待在一个房间里,并且即将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安静地享用一份迟来的午餐。

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金发的男人已经不再年轻,他脱去大衣,挽着衬衫的袖子轻轻挥动着魔杖,料理魔法运用得熟练不已。

阿不思的面前放着一些蜂蜜公爵的点心,柠檬雪宝装满了一只漂亮的琉璃瓶就像装了一瓶子星星,这是盖勒特拿出来招待他的,说是部下送来的慰问礼未来得及收拾掉所以借花献佛。他将一颗糖果放进嘴里,轻声问道:“您似乎最近一直很繁忙?”

盖勒特回答:“魔法部的那些事务罢了,与麻瓜政府建立交流确立法案有关,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世界大战,而我们帮助了正义的一方赢得战争,总要开始回收利息。”

“是吗……”阿不思咽下口中的糖果,抬眸盯住面前的男人,他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再度低下了头。他自我强迫一般将柠檬雪宝的糖球抵到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他太过焦虑而长出的口腔内的溃疡上,激起一阵不轻不重的迟钝的疼痛。他反复挤压着嘴中的糖球,甚至咬碎它,用舌头抵着尖锐的边缘去摩擦那软肉上的伤口,那舌尖上的红肿。

阿不思看着金发男人忙碌的背影,又想起数十年前在国王十字车站仿若幻觉一般,眼角闪过的那一抹光芒。他回望那个角落时那里分明空无一物,但当时的自己总觉得是有个本来应该要出现,却没有出现的人从他的身边逃走了。

回忆里的金光再度闪过他的眼前,阿不思猛地抬头——盖勒特不知何时已经端着餐食走到了他面前,正弯下腰在餐桌上布置着,在他弯下腰的那一瞬间,他的金发在阿不思的眼前一闪而逝。阿不思突兀的动作让盖勒特歪了歪头,递给了他一个困惑又些许担忧的眼神。阿不思立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用力地咬了咬自己舌尖的伤口,勾起一个仿佛一无所知的微笑向盖勒特道谢,腼腆又感激,乖乖地等着盖勒特布置完后,才好像被食物引诱得迫不及待那般,马上卷了一叉裹着茄汁的意面放进嘴里。借此,阿不思短暂地闭了眼,舌尖上的伤口触碰到酸性的液体,炸开更尖锐的痛意,但阿不思的脸上还是没有显露出什么相应的情绪,只是对着盖勒特露出一个惊喜而满足的笑容,声音诚挚地夸赞对方的厨艺,手上不停地又卷起了第二叉意面——意面的味道是真的很好。

盖勒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异色的眸子里是恍然如隔世的怀念,阿不思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尽管那很隐晦,被隐藏在情绪最深处。他低头用叉子开始解决起自己面前的餐食。整个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刀叉与碗碟相碰的声音。

当这顿迟来的午餐结束时,阿不思帮着盖勒特将碗碟一起放进了洗碗池,泡沫,清水与碗碟在魔法的作用下自动地活跃起来,叮叮咚咚。盖勒特就在这样的背景音下,将阿不思送到了房间门口。

“如果您有空闲的话,愿意带我在德姆斯特朗散散步吗?”阿不思提出邀请。

“当然,我接下来的时间都非常空闲。”下午还有十二份文件没批改的盖勒特睁眼说瞎话。

盖勒特披上了大衣与阿不思走在德姆斯特朗的校园里,脚下是薄薄的积雪。斯堪今年的初雪下得格外早,他们走在飘扬的白色下,聊着一些琐碎的事情,有关于他们各自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一切似乎与上辈子他们在1899年的戈德里克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又分明大相径庭。

少年,夏日,灼阳。

暮年,冬日,初雪。

阿不思抬头看着上辈子他们呼出的气息都化作雾升起,在彼此的头顶交融在一起,又开始用力地舔舐起自己口腔中的溃疡。上辈子,他们的爱情在后来的数十年光阴里就像这么一道反反复复的溃疡,最开始出现得突兀且莫名其妙,经年之后,仿佛早已失去踪迹,早已并非是多么严重的伤口——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彼此生命中的千百分之一。可只有阿不思自己才知道,这道伤口是如何折磨他的。经年的伤口好得反反复复,此消彼长,没有特效药,也用不了止痛膏,他总想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可他长在他最脆弱的软肉之上,呼吸进食,当他维持着自己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时总会被迫不自觉地触碰到他,于是这磨人的钝痛便陪了他一辈子,如影随形。就这样吧。阿不思闭了闭眼。就这样吧,这样也很好。格林德沃这数十年做了那么多有益于巫师界的丰功伟业,上辈子,在他的晚年,他一定是已经彻底地忏悔了。

“但又或许他只是为了不让伏地魔摧毁你的坟墓?”

那个男孩透彻的绿眼睛又撞入阿不思的脑海里,带着那句猜测一起他的在耳边响起——或许更像是“旁观者清”的结论。

阿不思的呼吸一窒,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抱住了自己的双臂,表现出一种自我防卫的姿态来——但下一秒,一件带着温暖温度的大衣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都是我不好,没察觉到,斯堪的冬天很冷吧?”

盖勒特也停了下来,局促地对着阿不思笑了笑,面上像是处变不惊的样子,耳根却是一片热烈的红。阿不思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又低下了头,脚在地上的积雪上漫无目的地小幅度划拉着,没说话,耳后却也是一片红。两人在雪地里就这么面对面傻站了好久,直到阿不思再度开口——

“您是为了什么才有如此的宏伟抱负呢?我指您担任德国魔法部部长期间做出的一系列成绩,一个魔法部在几十年内推行一项就足以说是精明,而您则成就了全部。”

“……”盖勒特似乎因为这个突兀的问题僵了一下,又似乎仅仅只是在斟酌字句,最后他回答道,“麻瓜世界的古老东方有句话: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真的是那么简单吗?”阿不思抬头看着盖勒特,蓝色的眸子里仿佛是搁置着一张平静大海的油画,但掀开画布,背后的真实世界正在狂风暴雨。

盖勒特低头看着阿不思的双眼,本来想点头就这么敷衍过这个话题的他沉默了下来。雪依旧在下,掩住了他们来时的脚印,他们正巧走到了一片空旷的广场上,入目哪里都是一片纯粹的白,这使得盖勒特猛然间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在这样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里,他们可以就此重新来过。

“有人希望我这么做。”盖勒特最后那么回答了。他看着阿不思的面容,掩饰在大雪下的眸色深沉又温柔,“而这一次,我不想再辜负他的期望了。”

“这听起来很像忏悔。”阿不思没有躲闪他的眼神,他藏在大衣下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并不因为寒冷。

“是,但也不全是。”盖勒特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就好像那些单词是直接从他心里挖出来的,而不是通过声带震动说出来的。

“我从始至终的动机,只是爱他而已。”

阿不思终于放过了那块即将被他舔到发炎溃烂的伤口。他走近了盖勒特,在对方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神中,踮起脚吻住了他。

他从那个夏日一直等待至今的“对不起”和“我爱你”与一个紧紧的拥抱一起,翩然而至。

 

 

 


【欺骗】
我爱你。

【憎恨】
我爱你。

【歉意】
我爱你。

【爱】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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